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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是幸福

到底什么是幸福?为什么一些人会比另外一些人幸福?幸福控制在自己手中吗?怎样才能得到幸福?苏格拉底认为,解释“幸福”是哲学家的唯一使命。现在,心理学家、遗传学家、脑神经科学家、经济学家都想给出自己的答案,把人类思考了两千多年的问题,放在科学的天平上加以客观的分析和评价,到底哪些答案是真理,哪些是谬误?


为什么我们没有变得更幸福?

3年前,BBC拍过一套纪录片《幸福公式》,开篇提出的问题就是:我们更有钱了,更健康了,IQ提高了3倍,为什么没有变得更幸福?

中国人也有相似的疑问。十几年前,本刊做过一个关于幸福的问卷调查,其中一个至今让人印象深刻的答案是,“媳妇打的不用愁”。十几年过去了,今天再遇到那个人,问他什么是幸福,不知会得到什么样的回应。过去的30年里,整个社会的财富、自由、机会大幅度增加了,我们不断得到我们想要的,但并不觉得比过去更幸福了,反而是压力和焦虑增加了。为什么?

其实,很多人避免用“幸福”这个词,是因为它名誉不好,经常与肤浅、自恋、寻欢作乐联系在一起。

而且,有心理学家发现,阴暗的情绪与创造力之间有某种联系,有抑郁倾向的人往往更适合做创造性的工作。灵魂中留着一点忧郁是美好的,但是,对绝大多数人来说,幸福总比受苦好。正如威廉·詹姆斯所说:“如何获得、保持、恢复幸福,其实是任何人在做任何事情时的秘密动机,也是他们愿意忍受一切痛苦的原因。”


幸福数据库

荷兰社会学家路德·魏荷文(Ruut Veenhoven)从1994年开始持续搜集大量关于幸福的经验性数据,涉及120个国家,8000多份调查,总结了各种可能影响幸福的客观因素,包括性格、年龄、外表、智力、教育、婚姻、工作、子女、社会、环境、气候等等。他把这些数据汇总成一个“幸福全球数据库”,在网上免费供人查询。

他发现,预测一个人幸福或者不幸福,最重要的指标是看他的性格属于内向还是外向。外向的人通常比内向的人幸福,他们不那么自我,有较好的社交技巧,关心他人,容易从压力中解脱出来。另一个确切指标是人际关系。一个讨厌的室友、工作伙伴,或者长期争吵的配偶,绝对会降低你的幸福度。相反,如果同事中有人是你的好友,则你的幸福度会大大提高。

婚姻也是一个有效的指标。结婚的人通常比单身人士幸福,尤其在婚后的最初几年,幸福指数达到峰值,但有了孩子以后,就像飞机坠机一样,幸福感不断下降,这个趋势到一个人85岁的时候才开始扭转过来。可能因为那时人生的宴席散得差不多了,你会觉得有子女还是挺幸福的。哈佛大学心理学教授丹尼尔·吉伯特在大量的试验之后,得出了相似的结论:孩子就像海洛因,它让你感觉非常好,但要求太多关注和精力,把其他的一切乐趣都从你的生活中摒除出去了。

美貌并不是幸福的必要条件,但奇怪的是,整容的确能带来持久的幸福感,尤其是胸部手术。心理学家分析说,可能是因为手术让年轻女性消除了对身体的羞耻感,卸下了一个很重的负担。这个幸福数据库里还有一些有趣的结论,比如住在寒冷国家的人比住在热带国家的人幸福,保守派比自由派幸福,护士比银行家更享受生活,老年人比年轻人幸福,高个子比矮个子幸福,看电影比看电视幸福。这位荷兰社会学家还建议人们喝酒,“乐观就是一天两三杯小酒”。什么酒没关系,但不可超过三杯,也不可只喝一杯,否则都达不到效果。因为喝酒的关键不在酒,而在于与人交流,它帮助你放松下来。

怎么预测一个国家的幸福度呢?最重要的三个指标分别是:财富、稳定的政治环境与公民自由,社会安全反倒不那么重要。“幸福全球数据库”每年会发布一个“全球幸福指数”排行榜,瑞士、荷兰、冰岛总在很靠前,这几个国家都很富裕,有悠久的民主传统,社会宽容,等级结构薄弱,几乎没有阶级差别,男女真正平等。去年,丹麦排名第一,丹麦人的幸福度在过去十几年里增长最快,虽然他们的外部条件都不怎么好,比如糟糕的天气、饮食、酗酒。非洲国家如坦桑尼亚、津巴布韦排名最后,因为贫穷和政局动荡。拉丁美洲国家虽然也穷,人民却普遍兴致高昂,可能与民族性或者文化有关。


影响幸福的客观常量

20世纪90年代,科学家同意古代圣贤的结论,幸福应该向内心去找,而不是寄希望于外部世界。但是现在,他们发现环境中确实有一些与幸福相关的常量,比如噪声,有研究证明,人永远无法适应噪声环境,尤其是变化的、间歇性的噪声,因此,为了幸福生活,必须把噪声清除出你的日常生活。还有交通,人很容易习惯空间的大小,房子再大再舒适,你很快就没感觉了,但在交通上耗费的时间和精力绝对让人痛苦,而且是持久的痛苦,所以千万别为了大房子搬到郊区去住。

有一个反复被争论的问题是:钱能买到幸福吗?

从70年代开始,经济学家就已经发现,经济增长并不必然带来满意度。总体说,有钱人比穷人幸福,一个贫民窟的穷人突然变成中产了,他会非常幸福;但在达到一定水平之后,金钱对幸福的影响程度会越来越小。因为当一个人的收入增加时,他们对于“多少收入才算幸福”的期望值也在同步增加。而且,一个人越是看重钱在个人幸福中的作用,就越不满意,因为这时相对收入比绝对收入更重要,永远有比你更有钱的人。

几十年来,不断有人试图反驳这个理论,但都没有得到普遍认可。在《奢侈品狂热》一书中,经济学家罗伯特·弗兰克开宗明义地说,钱还是能买到幸福,问题是大部分人不知道到哪里去买。我们追求的许多目标是与幸福相悖的,这是因为人脑管理欲望的区域与管理快感的区域是分离的。也就是说,我们渴望某种东西,但它未必带给你快乐。人的幸福预测能力糟糕透顶。奢侈品就是一个典型例子,炫耀性消费所带来的幸福感很容易被“适应原则”削弱和消除,但如果他花钱买更多的时间与家人或朋友相处,或者度个较长的假期,亲近大自然,则会带来较为持久的快乐。心理学的研究也证明,同样的价格,购买体验比购买物品带来更多的幸福感,因为前者具有更高的社交价值——大凡超过100美元以上的体验通常是与别人一起分享的。

事实上,在所有的环境因素中,人际关系是最重要的,爱情、友情、社区、归属感都直接指向幸福。几年前,“积极心理学”之父马丁·塞利格曼(Martin Seligman)曾经做过一个实验,他在一组问卷中抽取了10%自认为“非常快乐”的人,看这些人与普通人到底有什么不同。结果发现他们并不有钱,相貌平平,身材一般,没有宗教信仰,也没碰到过什么特别的好运,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——极度社交。他们都有恋人,有很多朋友,很少一个人待着。

但是,塞利格曼认为,这样的“幸福”远远不够。它只是最浅层次的一种幸福。事实上,大部分人在谈论“幸福”时,都是指这种“幸福”——愉悦的感觉,积极的情绪,它是短暂的,易逝的,获得也相对简单,有许多的捷径,比如性、巧克力、药物。塞利格曼把“幸福”划分为三个维度——快乐、投入、意义。每个维度的幸福都是好的,但是“积极心理学”的目标是要将浅层次的快乐转化为深远的满足感和持久的幸福感。


积极心理学:强项力量与“流”

心理学家本来是很少谈论幸福的,因为100多年来他们都在研究痛苦,就像马丁·塞利格曼,他前30年的学术生涯都在研究“抑郁”。他最革命性的发现是“习得性无助”。所谓“习得性无助”,是指一个人被解决不了的问题打击之后,就变得消极、反应迟钝、焦虑和悲哀,学会“无助”,就像一只被锁在高墙内的狗,经过几次逃避不了的电击之后,就放弃逃避,哪怕它已经被转移到一个很矮的低墙里,轻易就可以逃脱。这说明,无论人还是动物,都很容易成为思维和习惯的囚徒。但是,在“习得性无助”的研究中,塞利格曼也发现,无论鼠、狗,还是人类,总有1/3经过多少电击或者难题的困扰都不会放弃。到底是什么原因,使这1/3的人对于“习得性无助”免疫?

这个问题最终促使他发起了“积极心理学”运动。塞利格曼在美国心理学界地位尊崇,是当代认知心理治疗的创始人之一。1998年,他当选为美国心理学会的会长,在就职演讲上提出,心理学不应只研究人性中黑暗、脆弱、痛苦的一面,而应该转向研究和构建人的美德和强项力量。传统心理学的目标是修复创伤,把极端的痛苦转化为普通的不快乐,即从-5到0,积极心理学的目标则是从0到5,帮助普通人增加幸福感,把浅层的快乐转化为一种深远的满足感。

在塞利格曼的理论框架里,一个人要获得真正持久的幸福感,最重要的就是发现和了解自己最好的品质、最擅长的才华,反复在生活中实践,化枯燥为乐趣,并为更高的目标服务。比如知识、艺术、政治、宗教、正义,这样才能得到整个的沉湎、投入,甚至意义。他从东西方文化中发掘了6个核心的美德:智慧、勇气、人性、争议、节制、超越,并将这6个概念细分为24种力量。他在自己的网站authentichappiness.com上公布了强项力量的测试问卷,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这个测试找到自己的强项力量。

当一个人的强项力量发挥到最好的时候,会进入一种“流”的状态,你完全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,那是一种比性和巧克力更让人迷醉的体验。这是“积极心理学”的另一位重要人物美国心理学家米哈伊·柴科金特米哈伊(Mihalyi Csikszentmihalyi)的发现。人在运动中容易进入“流”的状态,比如滑雪、下棋、在乡村小路开车,或者在音乐和人群中,比如乐队、舞池或在咖啡馆与朋友进行一场激烈有趣的对话。“流”也经常发生在独自的创造性活动中,比如画画、写作、照相。

“流”的关键是,一个清晰的挑战,占据你全部的注意力,你有能力接受挑战,并且每进行一步都会得到即时的反馈。每一个乐章,每一笔素描,每一步棋,都会给你积极的感觉。“流”的状态中,大象和骑手是完美默契的。大象(本能、感性)在进行大部分的工作,顺利地进入森林,而骑手(逻辑、理性)全神贯注,寻找一切机会,找到解决难题的方法,给大象以最佳的指引。

幸福公式:幸福多大程度上 控制在自己的手中?

事实上,幸福与不幸福的人,真正的区别在于,他们对于世界的主观体验与解释不同。面对同样的遭遇,幸福的人倾向于积极地解释世界,加固自己的幸福;不幸福的人恰恰相反,他们倾向于消极地解释世界,不断自我怀疑,加固自己的痛苦。为什么会这样?

1996年,明尼苏达大学的心理学教授戴维·赖肯(David Lykken)发表了一篇论文,研究基因对个人幸福的影响。他花了30年的时间,搜集和跟踪4000对从1936年到1955年间出生的双胞胎的信息。这些双胞胎都在出生之际就分隔两地,在不同的家庭抚养长大,人生际遇也大相径庭,但30年后,他们的行为方式和对幸福的体验仍然惊人的相似。在分析比较了同卵双胞胎和异卵双胞胎的数据之后,他得出结论说,一个人的生活满意度至少50%取决于基因(受基因影响的人格特征包括阳光、温和的个性、处理压力的方式、较低程度的焦虑和抑郁)。每个人都有一个幸福的“设定点”,无论你遭遇了什么样的好事或者坏事,都会很快回到基因设定好的水平线上。而外部条件,比如收入、婚姻状态、宗教和教育等只占到8%,剩下的42%则归结于人生的际遇。

人对于外部环境的变化非常敏感,但一旦“变化”成为常态,人很快就会习惯新的环境,这就是“适应”原则。从生物学角度来理解,就是神经细胞对新的刺激物非常敏感,但习惯之后即逐渐降低放电频率。比如一个人中了六合彩,财富的暴涨过程会让他感到非常开心,但一旦奢华变成生活常态,幸福感也很快回落到原来的水平;或者一个人突然瘫痪,身体自由的失去在一段时间里会让他非常痛苦,但一旦伤残成为事实,他会很快恢复到命运转折之前的幸福水平。唯一的例外是丧偶和失业,丧偶的人往往要花5~8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到过去的幸福水平,而失业的挫折感会伴随一个人很长时间,直到他找到新的工作为止。


幸福到底有多大程度控制在自己的手上?

在那篇论文的结尾,戴维教授说:“一个人想要变得幸福一点,就像妄图增高一样,基本属于徒劳。”但是,在他的理论基础上,“积极心理学”总结了一个相当乐观的“幸福公式:H(幸福)=S(设定点)+C(客观环境)+V(主观行动)

客观环境C指生活中无法改变的事实(如种族、性别、年龄、伤残)和可以改变的事实(如财富、婚姻状况、住址)。主观行动V则是你选择做的事情,比如冥想、锻炼、度假等。

与戴维教授不同,在这个幸福公式里,基因占50%,客观环境占10%,主观行动占40%。很难说这样的比例分配有多么精确,更重要的似乎是传达一种态度:追求幸福并非捕风捉影,只要有行动、努力以及有效的技巧,便可以长远地改变自己的幸福程度。

事实上,脑神经学家已经证实:大脑是可以改变的。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,他的脑细胞或神经元会生出很多分支,在彼此之间创造更多的连接和路径,与此同时,一些长期不用的连接与路径也以同样的速度遭到铲除。这意味着,你个性的不同层面可以在脑中生长、变化、消失、重建,其中有天性的原因,也有教育、环境和自身努力的原因。天性乐观者天生就在那个设定点上,天性悲观者通过不同的方法改变大脑的运作,同样也可以到达那个起点。

一个简单的实验是阅读经过筛选后的单词流,当你阅读一些积极的单词,比如感激、乐观、振奋、希望时,会刺激大脑的左前额叶外皮区,释放大量的血清胺,创造快乐的情绪;但当你阅读一些消极的单词,比如愤怒、悲观、无望时,右脑会产生激素压力,你会感到胸闷压抑。

“积极心理学”开发了数百种可以增加幸福感的训练方法,其中最为有效的包括做慈善,记录快乐的事情,表达感激和乐观,视觉化最好的自己,应用强项力量进入“流”的状态,追求更高的人生意义等等。这些行为是经过大脑选择和决定的,引导你对平日忽略的人和事给予更多的关注,它们直接与“适应原则”冲突,不让你将生命中的一切视作理所当然,这样获得的幸福感往往持续较长时间。

积极心理学还认同一些宗教性的实践,比如佛教的冥想可以提高身体和心理层面的健康。他们从西藏找了一群喇嘛做脑部MRI,这些喇嘛冥想的时间已经各自超过1万小时,MRI扫描的结果显示,他们大脑的左前额叶部位有高水平的“积极情绪”,而处理负面思维的右脑被抑制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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